屋顶下听雨的夜晚

Spreadeagle3A:

*祝一个年轻的姑娘二八大寿。/s


*力求真实以至于失真


*朋友与朋友的普通夜晚,sureadam if you squint real hard


*欢迎冷水、批评、番茄、臭鸡蛋和当头棒喝




“How often have I lain beneath rain on a strange roof, thinking of home.”- As I Lay Dying, Faulkner


        归队那天数surefour到得最早,毕竟家近路短。他打开一月无人光顾的房门,灰尘扑面而来,把他呛得喷嚏连连,只好捂着口鼻跑上跑下,开门开窗,连搬自己行李的功夫都没有。他一边辛勤劳动一边咒骂劳动,从心底呼唤科技发达到游戏世界得以成真的那一刻。当他跑了十几阶楼梯上去准备开阁楼的天窗时,雨点声非常适时的响了起来,隔着门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响亮。Surefour花了半分钟思考生命的意义,又花了半分钟辱骂上天,这才下了楼,下了楼发现窗帘和沙发罩湿了一大半的时候又花了三秒踢了一脚墙。疼痛散去之后,记忆告诉他,行李还放在外面没搬进来,而外面在下雨。所以下午剩下的时间他都在擦自己的电脑,拆沙发罩和床单,看着自己才洗过又泛潮的衣服叹气,叹人生注定孤独,苦难当头终究没有队友在身后报点和输出。


        夜色降临的时候雨也小了,变成了吹面不寒的细线,华灯之下路人也纷纷收起了伞,彷徨于寂静的街头。Surefour给自己做了味如鸡肋的拉面,一边端出微波炉一边出于休闲和不耐烦刷手机信息,等待队友到来。他们也的确纷沓而至,由电子屏幕上的字母和单词实体化成一个个沉默而疲惫的普通人,与自己行李挣扎的同时不忘向Surefour露出礼貌的微笑,稍微有一些精神的就跟他寒暄二三句,开几个老套的玩笑,然后像其他人一样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悄悄躲到自己门后去。Surefour尽其所能地嬉笑和喧闹,但是整栋建筑还是过于萧瑟冷清。他无意识地围起了温暖的泡面碗,捂手;一阵寒颤爬上他的背脊。没人愿意仔细深挖凄凉氛围后面的源泉,没人愿意在工作还未开始时就加班。


        他在等Adam回来。无事不晓的Adam像人生导师,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咽,耳朵里什么也能听。Surefour话痨,总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对谈,可怜Adam忠心耿耿服侍队伍多年,不幸与他共事,摊上了这个活。从此多少不眠夜都是他俩一起喝酒,闲逛和瞎玩过去的,二十好几的人,哪个童心也未泯。加州雨季非常阴沉,真正掉雨点少得可怜,空气总是潮湿而黑重,今天尤其如此。所以Surefour装着满肚子的话和汤面,盼着他的朋友,一个金发天使,善良的好人。


        附近的教堂敲响了午夜的钟声,他听见倒时差的bishop打着哈欠关灯睡觉的声音。


        Adam进家门是三点的事情,那时候Surefour正仰躺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呼呼大睡,口水流了满沙发垫。人进门的时候他还没醒,倒是Adam好心替他关灯的时候对突然的黑暗睁开了眼睛。在郊区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除了自己的眼皮啥也看不见,只好朝着衣服窸窣的摩擦与尽量放轻的脚步声轻轻喊道: ”Adam! Pssst, Adam!” 


        一般而言,好脾气的辅助都会细声细气地应他一句 ”怎么了surefour” 或者干脆停下来打量他,用一双清澈而温和的眼睛凝视他几秒之后再唠叨他几句,催他洗衣服洗碗,问他又胖了没有,晚饭好不好吃;加拿大人就会借此契机开始一段漫长的单方面演讲,美国人会坐下来,操起手里不管什么活计把玩起来并且耐心地倾听。他们自从相识就这样相处,所以今夜Surefour不认为应该有什么意外,直到谈话的节奏断了一拍,又断了一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房间里的灰尘一样无声地砸在地板上,逐渐沉静下来。本来Adam回家,他心里暖和一点了,空气突然又冷得像冰。眼睛还是没有适应黑暗,所以他把手朝着有呼吸的地方伸过去,摸到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湿漉漉地滴答着水。睡迷糊的Surefour突然意识到,雨声一直没有停过。


        "操他妈的雨季,下一天了就没停。你还好吗?他们都睡了,我帮你把东西搬上去,你先正经洗个热水澡,不然感冒—“


        Surefour惊慌失措地不停讲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吓得甚至忘了寒暄。天气,政治和时间都帮不了他的忙,他只好一边从沙发上跌滚下来一边用脚趾探茶几的尖角,试图拉近一点活人之间的距离。然而,在他能摸索到他的同伴或者是台灯开关之前,那只湿漉漉的手先搭上了他的肩。


“我的雨伞坏掉了。”


        Surefour本能地发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气声,听起来像是滑稽的咳嗽或者不可思议的喷嚏。他差点脱口而出那就再买一个,何必死气沉沉如黑云压阵;好在他开口时突然记起队友的小癖好:此雨伞非彼雨伞。


       Adam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的伞,爱护得有如千年珍宝或者价值连城的古董。某种意义而言,他的伞也可以算是雨具界的老古董,因为要是按照人的寿命成比例算,它应该已经修仙成精,白日飞升了。就像所有神仙一样,它有自己的传说:adam用这把伞用了十多年,陪他走过阴雨艳阳,在青春期、大学生活和初入社会的沉闷气氛里给Adam保了一席安心之地。Surefour个人觉得Adam还没有痴迷到会抱着他的伞唱歌说情话的疯癫境界,但是这并不影响平常队里开他的玩笑。玩笑性质并不恶劣,癖好本身也无可厚非,Surefour双手赞同理解万岁。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Adam会为了失去一把伞而难过,毕竟终究不是狗也不是人。怀旧的苦涩并不难以忍受是因为岁月给予记忆芬芳和甘甜,可是Adam的苦是实实在在的苦。Surefour感到抑郁的气氛从另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屋子里充斥着腐烂树叶的味道。


        "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从机场出来还在下。深夜没多少出租车,我就在雨里站了半个小时,最后才等到一辆。收伞的时候就坏掉了……你瞧。”


        Surefour觉得手里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流着水。即使没有灯他也一下子就觉得形状不对,然后在手指头的摸索下找到了断掉的伞骨。他刚要安慰一下失落的队友,打开灯烧一壶热水做茶,告诉他什么都能修好不必沮丧,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你回家了?”


        没有回复。Surefour开始觉得这不仅仅是坏掉一把雨伞那么简单。他打开台灯,少有地用严肃的面孔对待他的朋友。Adam其实看起来没有听起来那么糟糕,毕竟刚放完假气色还很好,虽然头发还是一样的乱。他拘谨地站在沙发前,左手拇指指甲紧紧地挖进右手手掌,有点不安地来回晃,眼神茫然不定。他衣服都湿透了,眼镜后面全是雨水。Surefour看着Adam把眼镜摘下来,用手抹了一把脸,吸了一口气,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用平静而坚定的语调云淡风轻地说:


“拜访了一下。“


“你起码十年没进过家门了。”


  "现在进了。“


  "谁的狗屁家人还需要你的 '拜访' ——“


  "我的。“


“操你妈的Adam,” Surefour失去了耐心,他不像美国人一样善于抑制心声,"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做错了啥事被家里赶出去了,就不能有点骨头争口气啊?他们不要你我们要你,以后也别回那个家——”


    楼上吱呀一声响,Bishop乱糟糟的黑头发露了出来,他耷拉着眼睑,看起来困得要晕过去了。他透过眼皮里的一条细缝看灯下的两人,懒懒地说:”大半夜的安静一点。“他把头稍微向Adam的位置点了一点,”你快去休息,明天就正经干活了。“


    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教练消失在黑暗里。Surefour清楚地听见旁人的呼吸,他肩头的手有点抖。他灵机一动,就势抓住那只手往沙发上拉,趁着美国人没反应过来先把他摁着坐下,向他头上粗暴地扔了一条毛毯,在他怀里塞了一只大号的泰迪熊,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然后他自己也坐下,命令道:


“说吧,出啥事了。”


    Adam看起来像是拒不伏法的罪犯,在良心和欲望之间扑腾挣扎,呼吸急促,不停眨眼。清了清嗓子后,他尝试性的开口:


“我的雨伞——”他的声音破了,只好更用力地咳两声,“我的雨伞坏掉了。它不该坏掉的,你瞧,我不能——我不该弄坏它,它不是我的。我那样精心地照顾它,就是希望有天我能把它还回去,一身清白、不亏不欠地行走在人间。”


“伞是我爹的。当年我十九岁去上大学,他给了我这把伞,怕我所在的城市雨季过于漫长。那时候我兄弟们还没有各自成家,我母亲还爱我,我也还爱着他们,” 他顿了一下,“我现在还是爱着他们。——总之,我父亲把伞递给我,又握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现在也不记得多少了,只记得不耐烦和青年离家的激动。亏得我还挺期待大学……没到一年,我就半夜搭车跑了,想自己打拼,追求美国梦嘛。搭车搭到半路,天开始下雨,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还欠着老爹一把好伞。其实何止是那把伞呢,亏欠的良心债多了,那时年轻气盛,不愿意想。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的,无非是父母不同意,争执和吵架,失望和泪水,最后冷到连话语也没有了。……你都知道的,给你讲过。“ 他停下喘了口气,像是试图清醒一样用力甩了下脑袋,毫无意义地抬起了手,最终用那只手摘下眼镜蹭了蹭脸颊, 才又抬起头来。


”他们以为我忘了,以为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背叛了他们的吸血鬼。我什么也没忘,都记着呢。你听我讲过我逃了大学的故事,你不知道的是所有童年青年的记忆都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时刻悬在我头上,催我不停地工作,不得停息。前几天,我终于攒够了钱,不仅能绰绰有余地还清我的学费还能留下宽裕的利息。我以为我的罪赎清了,从此不必再被道德奴役,终能成为一个无愧的自由人——我还不如白日做梦呢。“他苦笑起来。


        "你瞧,Lane, 这就是为什么我回了家。家里什么也没变,真的,除了我兄弟一个个都娶了老婆成了家,狗都老死了以外,什么也没变,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像一个客人一样拉响了门铃,因为钥匙十年前就消失在无尽的灰尘之中了。在等人应门的一分半里,我什么都想过了,你知道么Lane, 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杀要剐息随君便。我老爹要是愿意打我一拳我就站着让他打,我妈要是乐意拿剪子戳我的手我就伸手让她戳,我不孝,活该。当年他们所受的的苦痛理应成倍地加在我身上,这样才公平。可是他们干了什么呢?他们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愤怒和热血上脑,只有冷血和淡漠慢慢的沉淀。我爹应的门——我十年没见过他了——上下看了我两眼,沉默的让开了路。我把行李留在门外,走了进去,我妈正在厨房里等一壶新鲜的咖啡。什么也没有:他们待我很客气,礼貌而疏远,像客人一样,而我像久不居于文明社会一样的野人一样笨拙慌乱,只好不停地道谢和道歉,好像这样别人就看得起我。有一种轻蔑藏在他们的语气和态度里,微妙小心但是依然能感受得到,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所有的对话都是因为垂怜我而生。聊天本来是轻松的,可是我却满头大汗。不得不说,当我告诉他们我的事业和成就,给他们看我终于还齐的学费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实实在在地感到骄傲,可惜我父母并不感冒。他们冷着脸听完了我的叙述,用赶人的生硬语气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拿出那把伞,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另半截凉下来是在我爹用谴责的眼光看向它,脸上露出陌生的神情,明显已经什么也不记得的时候。我走了那么些年,他们已经放弃了我,把我留在那个永远的雨天里——他们心里,我十九岁就死了。而你不知道吧Lane, 十月份我就满二十九*了。" 


Adam一口气讲完这个难过的故事,脸上反而泛起了惨淡的笑容。Surefour觉得有一层薄冰结在了心上,让他喉头发紧,呼吸困难。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假装满脸轻松的美国人,默默感叹自己人生幸运得值得感激。真正的温柔果然是苦难打磨出来的,面上时常微笑的人往往不是因为快乐,而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在他们黑暗的生活里闪出钻石一样的光来。他自己提醒自己,以后要对辅助好一点,争取不用再被拖吼打骂之后再去洗衣服和脏盘子,好让这个可怜人少操一点心,平常也高兴一些。Surefour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咬着牙痛恨自己平时学识不够渊博,不能把自己赤诚的同情心讲出来给Adam听,只能看着他退回暗中,房子归于寂静。




    第二天他醒来下楼的时候,Adam正气势汹汹地拿着一卷宽胶带同棕色的卡纸盒作凶猛的搏斗,试图把装着雨伞的盒子封紧。其余的人都坐在早餐桌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试图用胳膊肘按住盒子,再尴尬地把成团的胶带从手腕上扯下来。看见surefour下楼,Roolf含着一口燕麦朝他扬了扬头,Gods问了个好。Bishop正好在低头喝水,含混不清地咕哝:


“早啊,你也来收看Adam和他雨伞的情爱早八点档了。”


大家默契地笑成一团。Surefour向Adam投去了质问的眼神,得到了一个轻飘飘的回答:


“既然能修好,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可以忘掉它,再去随便买一把新的,一样好的;因为它太老了,修不好了;因为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再在乎它的存在,而你已经谁也不欠了,你尽力了,Adam。你谁也不欠了,你尽力了。童年的泪不是泪,青春的债不是债,信念的错不是错,梦想的罪不是罪,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力,都值得的东西。


一百个回答闪过Surefour的脑海。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


“我正好要出去,可以帮你邮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要是寄回来前下雨了的话,你就用我的。毕竟,雨季还没结束呢。“




*the only true thing in this entire length of a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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